《大公报》力挺陆徵祥      
2024-07-27 12: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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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学智

     1912年7月18日,民国北京政府国务总理陆徵祥出席临时参议院会议,其所提请临时参议院通过的六位阁员均遭否决,波诡云谲的民初政坛再起风潮。

陆徵祥所提六阁员均遭临时参议院否决,其原因何在?《申报》记者7月22日的报道称:“陆总理前日至参议院并不宣布政见,但述不吃花酒,不借钱与人及种种琐事,致所提各员多不通过”;时为临时参议院议员、全院委员会委员长的谷钟秀,在其所著《中华民国开国史》(1917年出版)中的记述是:陆徵祥“登演坛后忽发出开菜单、做生日种种不可思议之鄙意俚词,而始终未及政治一字,全院诧骇,”故所提六阁员均遭否决。

自世纪30年代以来,海峡两岸之民国史著皆以上述记载为据,异口同声:陆徵祥当日出席参议院演说,把提出阁员名单比作开菜单、作生日,言词猥琐,无政见提出,致使六阁员均被否决。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大公报》却力挺陆徵祥,做有与此说迥异的报道与评论。

《大公报》在7月19日临时参议院否决六阁员的翌日,刊发题为《参议院票选六总长之无效》的消息,对此事做了详尽报道,并特别记述了当日会议中的异常情况:会议首先宣读了昨夜11点钟大总统袁世凯“特致”议长吴景濂的信函,谓拟任阁员名单还需调整,请参议院明日对所提阁员“暂缓投票”。当即有议员“起而反对,以昨日系陆总理到院正式提出,大总统与议长之函系属个人私函,不能有效。且此事已发通告,不能变更,各议员多赞成……乃表决仍照通告投票。”此报道并记述了投票方式和各位阁员赞成与反对的具体票数。

对于陆徵祥之临院演说及表现,《大公报》给予了高度的关注。 7月21日《大公报》刊发以《陆总理失败之原因》为题的报道,记述了陆徵祥出席参议院的种种细节:“此事失败之原因,实缘陆总理出席参议院时轻车简从,只乘一马车。到院时正在议事中,议长乃令书记导之入。陆服新式西服,颇庄严华丽,议员拍掌欢迎。陆及阶失足几蹶,旋入座。议长介绍,登台宣布。议员方凝神谛听,不料陆说些无关重要之谈,随将所拟各总长各叙一二语,前后约十分钟遂下台。议员皆愕然,不复作声,时全场最为静默。陆归座后,议场仍接续开议先前中止议案。有顷,陆遂捡皮包而去。识者已知陆之必归失败。”同日,《大公报》之“闲评”称:“观陆演说之词,虽极琐屑可笑,无关国是之紧要,然其自表无总理资格,不堪重任之意,则已昭然若揭。何以言之,不吃花酒,不打牌,不送礼,即嫖赌拍马无一擅长也,充其极可以作进德会会长,而命其为民国国务总理,不亦南辕而北辙乎?”翌日《大公报》再发评论:“陆总理第一次到参议院出席,寥寥数语,皆无关痛痒之言。惟不吃花酒,不打牌,不送礼三句,已隐揭参议员之病根,激起参议员之恼恨。虽曰谈言微中,亦太觉不识趣,不近情矣。……明日之投票无效,其亦不吃花酒,不打牌,不送礼之影响乎?盖自己不吃花酒,不打牌,不送礼,已觉俗不可耐。今复以吃花酒,打牌,送礼,刺人秘密,发人阴私,无怪参议员之老羞成怒,三百八十六票之不同意,斯真不同意矣”(参议员对6位国务员的不同意票,加在一起共386票)。

《陆总理失败之原因》的报道,虽说是要写“失败之原因”,但实际上并未将其说清楚;其后的两篇评论亦因此报道对陆徵祥演说的记述有欠详尽完整,而有无的放矢之嫌。《大公报》或亦感到了其中的问题,故在已于7月20日《陆总理出席参议院纪要》的报道中记述了陆演说内容之后,又于8月1日特辟“演说”专栏,将《大公报》记者在旁听席上所记陆演说的完整版刊载于此:

       今日徵祥第一次出席贵院。今日来原系说明组织国务员之理由,惟鄙意尚有对于诸君所极愿表明者数事。倘诸君以为尚非法律所禁,则请准徵祥为诸君先陈述之。徵祥久役于外正二十年,其间假旋两次,为时甚短,于乡国政俗滋多隔阂,愧悚实深,惟爱国愚衷,历久如一日。是以驻欧之时,对于国人之来遇是邦者,无论其何资格,挟何目的,从不稍存膜视。下至仆隶、侍役,无不一体相待。此徵祥平生以爱吾国人为爱吾乡、吾国之愚忱,以差可以告诸君,而并盼诸君以爱乡、爱国者推爱及于徵祥而遇事维持者也。又,徵祥生平于外界虽不无经验,然自愧知识短浅。且因力戒嗜好,而于社会习尚每致暌隔,甚或以不知迎合而口上官之怒,不纳苞苴而寡权贵之助,不发荐书而觖戚旧之望。不冶游,不赌博,不征逐,乃故交亦觉寡欢迺何。大总统不弃菲材,诸君子复交相推爱,谬以国家重任畀吾仔肩。惶悚之余,感幸无似。犹忆平生与僚友相处,曾有人问及徵祥生日,而茫然未能骤答。以今思之,今到贵院与诸君一堂相见之日,实为徵祥平生莫大欢幸之日,无论何时所不能忘此。又,徵祥仰望诸君维持之余,对于诸君而诚欢诚忭,未易以言语形容者也。如上所述,明知琐屑,或不足扰大雅之清听,但对于吾最亲爱之国家之最高贵之参议院所怀区区愚忱,实系如是。兹谨将国务六席推举数君之意及数君生平事迹,为贵院说明其梗概。

此番演说之后,陆即逐一介绍拟任六位阁员的情况,提请临时参议院通过。

观此演说全文可知,陆徵祥任国务总理后,在第一次到参议院与议员们见面时,是先与各位参议员略事寒暄,以沟通感情,拉近距离。陆剖陈个性,诉说衷曲,坦言感慨,对参议院议员们是抱着十分尊重且友善、真诚的态度。从其自我表白来看,陆是一个性很强,洁身自好,又有些孤傲甚或孤僻之人,但爱国之情隐然可见。如果说其中有何不尽妥当之处,或可谓稍嫌琐碎啰嗦,斥之为“不可思议之鄙意俚词”,“言词猥琐”,有过当之嫌。再者,所谓陆“把提出阁员名单比作开菜单、作生日”之说,显然属于误解或讹传。再者,此次陆徵祥在内阁残缺不全的情况下出席到参议院只是提出拟补的充阁员人选,而非去宣布政见。

那么,陆徵祥此演说为何引起令众位参议员的极度不满呢?

《大公报》7月22日的“闲评”认为:陆此番演说“谈言微中”,“不吃花酒,不打牌,不送礼三句,已隐揭参议员病根,激起参议员之恼恨”。《大公报》因此对陆的品格颇有几分赞赏。《大公报》7月25日的评论称:陆徵祥“驻荷日久,荷人颇知其梗概。此次受任总理之始,闻驻京荷兰公使曾告人云,……陆内阁之寿命,以吾料之,大约不出两月。人问其故,荷使曰,吾深知陆之为人,长于办事,短于应酬,兼之心口如一,不染中国人浮夸之恶习,岂能为时辈所容!”非信荷使确有此言,以是观《大公报》之态度也。

民初《大公报》之评论,每每不惮以激烈辛辣的语言抨击时局,以嬉笑怒骂的口吻臧否政治人物。而关于陆徵祥出席参议院的表现及此番演说的数篇评论,却一改其惯常的态度,不乏讥讽之余,对陆表示出明显的好感乃至不加掩饰的赞赏,极为难得,实属罕见。

民初著名记者黄远庸亦对此事发表评论,其认为,陆徵祥“习居外国,此次乃以西洋文纡曲之故调演成中语,故一般听之猝以为异,要实无损其人格及政见”,陆“当日谈话猝然听之似嫌猥琐,然其自叙生平绝无矫饰,正见其不欺之处。……其所述不赌不博,不做生日,实系微讽今日人心风俗之病,足为救国之方药,较之寻常敷衍时务策论语者有金屎之别”。救国之方药,当属过誉,无意中触动了一些议员的忌讳,或是实情。

辛亥革命后,南北统一的新政府迅速腐化,中国官场之种种陋习一仍如旧,《大公报》1912年5月20日的评论称:近日北京,呢冠革履,高车驷马,割腥啖羶,缠头买笑者,“惟新人物”。月余后之6月24日《大公报》刊文《中国今日当务之要点》指出:新政府逐官位利禄之风盛行。清末之奔竟钻营,夤缘依附相习成风,而民国初年“竟蹈其辙且尤甚焉”,“希冀禄利之热潮愈沸愈高,……明目张胆无所顾忌,朝秦暮楚,不以为辱,而以为荣”。今之军政界人物“能以朴素自奉者固不乏人,而穷奢极欲,逞快一时者实居多数,……选色征歌,罔惜十万缠头之费,当筵买醉,不顾半年贫户之粮,固触目皆是,夫孰非军界、政界之佼佼者乎”。而且参议院的部分议员出席会议随意迟到、中途退会,议事中不遵守秩序,时现拍案呼喊、争吵哄闹,甚至有抛墨盒、挥老拳之举,议事规则也多有未能严格执行的情况。《大公报》对参议院出现上述现象极为不满,多所指斥詈责,而且对参议员资格的合法性也曾表示怀疑。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国务总理的陆徵祥临院演说招致参议员的不满而酿成组阁风波。如此,《大公报》力挺陆徵祥,而对参议员们无情嘲讽抨击,即属事出有因而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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